乾隆二十五年,春三月,坤宁宫。
仿佛从噬人的噩梦中惊醒,皇后娘娘顾不上回应容嬷嬷的关切,只抓着容嬷嬷,神情疯癫般问道:“永璂呢?我的永璂在哪里?”
“娘娘,您是不是梦魇了?十二阿哥在东五所呢,明天一早就来给您请安了。”
“东五所……”皇后愣住了,这时才发觉不对劲。眼前的容嬷嬷虽然同样苍老,却精神十足,没有和她共住冷宫时的苍老憔悴,也没有为她殉主!
“嬷嬷……”她声音发颤地问:“如今,是,是什么年月?”
容嬷嬷稍稍松了口气,笑着说:“娘娘都睡糊涂了,如今是二十五年三月十八,娘娘您还说过明天要再去延禧宫看看那个女刺客呢……”
“女刺客……”皇后怔怔地重复着。
她这是得到老天怜悯,又回来了?
她愣愣的,被容嬷嬷劝着躺下后,却一直睁着眼再也睡不着。
她还记得,乾隆三十一年七月十四,她撑不住先走了一步,随后就看到容嬷嬷也随她而去。
之后,她亲耳听见那高坐龙椅的男人,下旨让留京办事处大臣用皇贵妃的礼节安葬她!
皇贵妃礼葬啊,多可笑?
她的永璂,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竟因为她这个不废而废的母亲的一场葬礼,被弘历斥责!
弘历!魏氏!
她的永璂都已经被逼到那般地步,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竟在四十一年正月还没过完的时候,就夺走了他的性命啊!
是她的怨气太过深重了吗?所以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乌拉那拉氏·景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
她就那样硬生生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任由底下的人替她梳洗打扮,直到她看见了永璂!
“给皇额娘请安。”
“好,好……”景娴忍住没哭,却一把将孩子拉进怀里。
她的永璂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老天怜悯,这次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
怀里的力道越收越紧,永璂忍着没作声,还是容嬷嬷看出了异样,赶紧上前说:“娘娘,您抓着十二阿哥了。”
听到这话,景娴才回过神,赶紧松开孩子检查着,“是额娘不好,额娘不该抱这么紧,你这孩子怎么不说呢?”
容嬷嬷在一旁笑道:“十二阿哥孝顺娘娘。”
景娴忍不住笑了,“是啊,我的十二最孝顺了。”
看着儿子害羞的小脸,景娴眼中飞快闪过坚定的神色,连声吩咐宫女们去摆膳,把永璂留在坤宁宫里好一阵子。
若不是知道宫里的规矩,她更想把儿子一直留在眼前。
上辈子,这辈子,永璂都是她唯一剩下的孩子。
上辈子,是她傻。
帝王无情又铁血,她却像个傻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撞上去,忠言不仅没起作用,反而越来越让皇帝厌恶……
魏氏那个包衣贱婢!
景娴看向延禧宫方向的眼神,毫不掩饰怒火与恶意。上辈子她错把弘历当成宝,只看到了后宫的争风吃醋。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过魏氏这个贱人!
既然说了要去看那个冒牌的女刺客,容嬷嬷也提醒了,景娴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去。
不过,这次她特地把坤宁宫的宫人都叫了来,从中挑了两个宫女。
一个叫银香,是魏氏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藏得太深,连她都被瞒了过去!
还有一个茉香……那是老佛爷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多亏老天爷让她做了一段时间这宫里的孤魂野鬼,才能让她看清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你们两个,以后就留在延禧宫,本宫要你们盯着那个皇上带回来的女刺客,她什么时候醒,醒来后的一举一动都要回来跟容嬷嬷禀报。
要是令妃问起,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回话吧?”
“是,奴婢明白。”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两个宫女只能乖乖应下。
吩咐好人,景娴直接大张旗鼓地带了一大群人去了延禧宫。
延禧宫里的小燕子自然没醒着。不过是装睡罢了。
上辈子她只顾着和魏氏斗嘴,却没发现这丫头的眼珠子根本在乱转。
不过也没关系,醒不醒都不妨事,反正这两个宫女是被她大张旗鼓留下的。
魏氏倒是想拒绝,可惜她还是皇后呢!
何况,两个宫女都不知道她已经知晓她们的身份,只以为自己是去监视那“女刺客”的。
这样一来,延禧宫既少了个坤宁宫内围的眼线,日后老佛爷也能更清楚地知道那民间格格的举动,这不正好吗?也省得她再去皇帝面前讨人嫌,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这次有茉香在,魏氏那些撺掇皇帝急着认女儿的话,同样瞒不过老佛爷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知道福家打的那些如意算盘,还有那个宫外的夏紫薇……
这一次,景娴不想让福家如愿。上辈子那个鼻孔朝天的福尔康,一个小小的包衣之子竟敢夜探坤宁宫!偏偏皇帝还能从轻发落……呵!
还有夏紫薇那个傻丫头,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住了,还当福家是什么大善人……呵!
想到这里,景娴让容嬷嬷去叫来了赛威、赛广两个大内侍卫,吩咐他们去宫外查探延禧宫里躺着的那“女刺客”的身份。
当然,景娴特地提醒,让他们去查查紫禁城里最近有没有人在找什么人。
这小燕子毕竟是从大杂院里出来的,人不见了,她的那些朋友怎么会不找她?
赛威、赛广很快领命而去,景娴也就暂时不管这事了,只叫来容嬷嬷,跟她交代该如何督促永璂的学业进步。
她的永璂,上辈子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明明没有争储的心,却还是被魏氏的儿子害了!这辈子,有她在,魏氏的儿子休想觊觎那个位置。
以前是她想错了,以为皇帝看重五阿哥永琪,以为永璂不争就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谁能想到,永琪会为了一个小燕子要死要活?最后竟连皇家阿哥的身份都不要了。只可怜了知画和愉妃……
不过话说回来,这宫里头有几个是不可怜的?
……
派了两个宫女去延禧宫,魏氏应该是跑去告状了,弘历也真信了她,还特地跑到坤宁宫来兴师问罪。
来了也好,景娴等他发完牢骚,左耳进右耳出之后,顺带拦住了想说话的容嬷嬷,只淡淡说:
“皇上,皇家的金枝玉叶固然金贵,可延禧宫里的那个丫头,的确是突然出现在西山围场的,皇上的安危事关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
何况,那个丫头只是念了皇上写过的诗,身份到底没能核实,皇上还是再慎重些,免得认错了人,反倒让真正的遗珠留在宫外受苦。”
这话合情合理,景娴又不像以往说话的语气,皇帝自然把这话听进去了。
“皇后说的也有道理,这事朕会安排人去查。”
“皇上圣明。”不太用心地夸了一句,景娴又说:“臣妾已经安排了赛威、赛广前去查探,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想必皇上的安排会更妥当。”
“皇后考虑得周全,朕已派了福伦去查,如今又有赛威、赛广,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景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要说这人就是贱,以往她忠言逆耳,急着进言,弘历从来只会训斥她,要不就甩手走人。
如今,她反应平淡,这人反倒开始笑呵呵夸她考虑周到了!
交给福伦去查?福伦能查出什么结果来?他们家要是能查出些眉目,小燕子和紫薇也不至于闹一出真假格格,还把皇室的脸面丢到西藏土司面前去了!
赛威、赛广的能力她是信得过的,应该用不了两天,他们俩就能查清紫薇和她那个丫头的下落,也能查清小燕子的身份。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有这么一份实打实的真相在,魏氏又已经在弘历面前说过那些“眉眼相似”的蠢话……
呵,茉香应该会一五一十报给老佛爷听的吧?
这母子俩都是一个德行,养尊处优久了,被人叫着“圣明”、“佛爷”,就真以为自己不会犯错了。
这皇帝不犯错,错的自然就是别人。
魏氏的小意温柔、甜言蜜语能哄住弘历,可老佛爷历经三朝,又当了这么久的太后老封君,她能看不出魏氏在玩什么把戏?
以往是她看不明白,也嫉妒魏氏几乎专宠,所以成了老佛爷手中的刀,跑到弘历面前冲锋陷阵,落得埋怨不说,还连累永璂也没得到多少皇父的慈爱……
如今,她可不会再傻乎乎地冲到前头。
这老佛爷不满魏氏专宠,那就由她老人家自己出手料理吧。
她不过是个失了宠的皇后,连凤印都保不住,怎么能劝得动皇上呢?
说起来,上辈子她传信晚了,老佛爷回宫都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这一次,还是让老佛爷早些回来吧。
早些回来,也好让她找借口拿回宫权和凤印不是?
管后宫内务不是件简单事,景娴也觉得烦。不过,她不愿意管是一回事,不能管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宫权在握,她的行事和安排自然会方便得多。
顺便,她也好安排安排,让晴儿那丫头看清福尔康是个什么货色!这丫头上辈子也替她求过情,这份情,她都记着。
……
让人把宫里的消息传出去后,景娴也就暂时不去理会了,开始仔细吩咐容嬷嬷安排永璂在东五所的事情。
永璂如今才八岁,倒不急着在人前显露。何况,永璂要是出头太早,魏氏把手段用到他身上,就是景娴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总归如今已经长大的阿哥,除了五阿哥永琪,其他的……
嫡皇子二阿哥早夭,大阿哥永璜在十三年时,因在孝贤纯皇后祭礼上不懂礼数受到弘历责备,后来更是在十五年就忧惧而死。
三阿哥永璋……
想到三阿哥,景娴不由得一顿。
上辈子,三阿哥也是在十三年,因在孝贤纯皇后祭礼上礼数有失,受到弘历严厉斥责。而今年七月十六,就是他的忌日!
景娴在厅内踱了两圈,手里的帕子攥了又攥,还是叫来容嬷嬷吩咐道:“嬷嬷,我记得纯贵妃也病了很久了,太医怎么说?”
纯贵妃,是三阿哥的生母。
上辈子,三月二十六,纯贵妃被弘历晋封为皇贵妃。但,四月十九那天,纯皇贵妃就病逝了。
三阿哥七月病逝,和这事也不无关系。
容嬷嬷虽然疑惑,却也赶紧回答:“纯贵妃的病还是老样子,太医说来说去也还是那些话,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景娴微笑着坐下,“那三福晋呢?可有来给纯贵妃侍疾?”
“三福晋恐怕分身乏术,三阿哥的状况也一直不见好转。”
“嗯。”景娴点点头,“那就让太医再去瞧瞧,看仔细些。”
被皇帝训斥过的阿哥,注定登不上那个位子了。但,也不失为一个助力。
看来,还是该跟弘历敲敲边鼓才是。
“是。”容嬷嬷叫了小太监去太医院传话,自己却忍不住小声问:“娘娘,您这是?”
“没什么,过些时候等老佛爷回来了,让永璂带着人多去看看他三哥吧。”
听出话外之音,容嬷嬷瞳孔微震,却又觉得高兴。“娘娘怎么又改主意了?”
在容嬷嬷看来,娘娘以往的打算根本行不通!同样是皇上的儿子,十二阿哥还是嫡子,怎么就不能去争那个位置?
景娴微微一笑,“以前是我想岔了。”
“不妨事不妨事,娘娘想通了就好。”
“容嬷嬷,以前怎么样,咱们如今还怎么样。”最后一句,景娴看着门外的天色压低了声音:“如今这位,是极为长寿的。”
更何况,如今弘历才五十岁,还有三十多年的活头,日子还长着呢。否则,上辈子魏氏的儿子也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出头的椽子先烂,永璂还小,何必急于一时?
不过,有些事情,她这个做额娘的,自然会替永璂准备起来。
至少,永璂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在皇帝心里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想到这里,景娴又低声吩咐了容嬷嬷几句,容嬷嬷也领命去了。
如今,这小燕子也差不多要醒了,宫里头也要热闹起来了。
……
事情也正如景娴所想,小燕子醒了。
只是,和上辈子不同,小燕子一醒过来就稀里糊涂成了格格。
这一次,赶在小燕子彻底醒来前的半个时辰,赛威、赛广回宫了。
他们俩没有辜负景娴的期待,更多的情况暂且还没查出来。但,夏紫薇和金锁找宗人府无果后流落到大杂院,与小燕子等人相识,又结伴爬山去西山围场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弘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当皇帝的,又不是个傻子,情绪平复后,再回想从令妃那里听到的那些含糊不清的说法,心里难免就生出几分不快和怀疑。
不过,比起对令妃的不快,皇帝更急于知道女儿的情况,于是赶紧吩咐李玉带人去那个大杂院,把紫薇请进宫来。
因此,当延禧宫的人来禀报那位姑娘已经醒了时,皇帝只是挥了挥手,随意说了句“知道了”,就把人打发走了。
景娴就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如今弘历看起来似乎不怎么稀罕小燕子,果然男人就是这样,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血缘关系才会喜欢和纵容。
其实这样也挺好,比起紫薇,小燕子根本不适合在这皇宫内院里生活。
上辈子到最后她过得不好,小燕子在这宫里又何曾开心过?
只是不知道,如今紫薇直接被接进宫来,永琪和小燕子……
不过想再多也没用,景娴就看着紫薇被接到坤宁宫,看着他们父女相认、热泪盈眶、哽咽感动……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去打扰这父女俩,只在最后皇帝要安排紫薇住处时,才开口提议道:
“皇上不如就把这孩子暂且留在臣妾宫里吧。”景娴微笑着解释:“十二早就搬去东五所了,臣妾这坤宁宫也清静。何况,臣妾本就是她的嫡母,也理应为皇上照顾好皇上的儿女。”
这番话合情合理、通情达理,皇帝自然欣然同意。
然后呢……然后自然是先回养心殿处理政事去了。
不过,皇帝也答应了,今晚会去延禧宫。
等他走后,面对紧张的一主一仆,皇后没做别的,只是让容嬷嬷先安排金锁,自己则带着紫薇坐下说话。
“皇后娘娘,我……”
“不用这么拘谨,你如今既已和皇上相认,就叫我一声皇额娘吧。”
“是,”夏紫薇赶紧起身行礼,“紫薇见过皇额娘。”
“起来坐下吧。”景娴轻声说:“本宫也不瞒你,留你在坤宁宫也是为了省些麻烦。”
上辈子两个丫头都曾为她求过情,该还的,她自然会还。何况,若她不把人留下,恐怕过不了多久,延禧宫又会找借口把人笼络过去了。
如今弘历对这孩子心怀愧疚,虽然这辈子不知道这份慈父之心能维持多久,但把人留在坤宁宫,对坤宁宫来说自然是好事。
而且,宫里不留蠢人,景娴也不打算让这孩子一无所知。
于是,景娴缓缓说道:“本宫首先要告诉你,你进了宫,认了皇父,日后就是宫里的格格,那这些汉人礼节就要先改过来。”
……
不仅当格格的礼仪规矩要学,金锁也要入包衣籍,重新接受宫规调教,这样才能重回紫薇身边伺候。
对此,紫薇乖乖答应了。
当然,只答应这个还不够。
“你如今虽暂且留在我这坤宁宫,但你的玉牒到底记在谁的名下,还要由你皇父来决定。”
景娴泼了一盆冷水:“当然,你别傻到以为自己能记在你娘的名下,对于皇室来说,你娘只是个汉女,强行这么做,你只会成为一个侍妾格格的女儿。”
见紫薇已经双眼含泪,景娴更是毫不留情地说:“把眼泪收一收,宫里不是你流眼泪的地方。皇上或许会心疼你,但老佛爷不会,其他人更不会。”
景娴顺带提醒了一句:“老佛爷就是太后娘娘,如今正在五台山为皇室祈福,应该过不了几天就会回京了。”
听到这话,紫薇赶紧擦干眼泪,不敢再哭了。
景娴心里掠过两分满意,接着又说:“本宫还要提醒你,不管你在宫外是什么样子,进了宫,就别把宫里的人都当成好人。”
剩下的,景娴没再继续说下去,总归她会让容嬷嬷安排人,在教这孩子规矩的时候,把宫里的龌龊事说些给她听。
“还有,延禧宫的令妃娘娘,算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娘娘,你最好离她远些。”
至于为什么要远着,同样会有人去教她。
“另外……”景娴看着紫薇身上略显鲜艳的衣裳,微微皱眉道:“今日你先好好歇歇,明天本宫会让人给你送些素净的衣裳来换上,到时候你再跟着嬷嬷好好学规矩。”
听到这话,紫薇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素净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不过,在愧疚的同时,紫薇又满怀感激。
她和金锁一路艰难才到京城,最初也不是没想过要为娘守孝,可想着有些人忌讳,又怕自己扮男装被揭穿,所以后来就忘了……
如今,皇后娘娘居然不介意这事,紫薇自然十分感激。她赶紧跪下:“紫薇多谢皇额娘。”
“起来吧。”景娴叫她起来,“你也累了,先跟着梨香去梳洗歇息吧,你皇阿玛晚上应该会来看你。”
“是。”紫薇乖乖应下,却没挪动脚步,“皇额娘……”
景娴知道她想问什么,轻笑道:“放心吧,替你送信的那个姑娘被五阿哥误伤中了一箭,但如今人已经醒了,正在延禧宫里养伤。”
“中了一箭?”紫薇着急地问:“她真的醒了吗?她的伤重不重?”
“放心。”景娴看似不经意地说:“这姑娘一送到延禧宫,令妃就在你皇阿玛面前夸她眉眼长得和皇上相似,宫里还以为她才是皇上的沧海遗珠,一群太医守着医治,如今人已经醒了,只要好好养着,很快就能痊愈。”
听到这话,紫薇情绪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是这样。”不过,她自然关心自己的结拜姐妹,又追问道:“那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自然可以。”景娴说:“先去梳洗吧,本宫一会儿就带你过去瞧瞧。”
“多谢皇额娘!”
景娴淡淡地吩咐:“梨香,伺候格格梳洗。”
“是,奴婢遵命。”
……
不过是带人去看看小燕子而已,简单得很。正好,景娴也觉得魏氏那隐藏在微笑之下的情绪很是耐人寻味。
费尽心力照顾了小燕子这么久,却发现自己照顾的是个平民女子,偏偏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令妃还得继续用心照顾小燕子。
这其中的滋味,或许只有魏氏自己才清楚。
景娴抿了口茶,轻轻放下茶盏,打断了还在有说不完话的结拜姐妹俩,随意叮嘱了两句,让银香、茉香好好照顾紫薇格格的恩人,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魏氏一眼,这才带着紫薇离开了延禧宫。
果然如她所料,她们刚回坤宁宫没多久,弘历就来了。
趁这个机会,景娴也跟他提起了紫薇上玉牒的事,得到一句“让朕好好想想”的回答后也不在意,接着又跟他说了些自己对紫薇的安排。
比如守孝、比如学规矩、比如紫薇和小燕子的结拜关系……
当然,给老佛爷送信的事她也没隐瞒。
隐瞒做什么呢?让他事后再怀疑她别有用心?
对这种生性多疑的男人,景娴已经明白,什么都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好。至于做这些事的原因?那还不是由着她说。
活了两辈子,她不会蠢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顺便,景娴也看似不经意地说:“永璂今日来给臣妾请安时,提到五阿哥在上书房被先生夸奖了,臣妾一时心有所感就想起来了三阿哥……”
皇帝的脸色一顿,“怎么想起他来了?”
景娴装作没看到他的脸色,“也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常听纯贵妃夸三阿哥学业出色,这如今,倒是母子俩都缠绵病榻,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经她这么一提,弘历也不由得想起了三阿哥永璋被他夸赞课业的那段日子。他抿了抿唇没说话,突然就起身:
“朕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紫薇丫头,朕明日再来看她。”
景娴起身恭送道:“臣妾明白。”
目送弘历远去,景娴轻声对容嬷嬷道:“嬷嬷,纯贵妃病中烦闷,随时有机灵的小宫女能让她开心些,说不定病也好得快些。”
“老奴明白。”容嬷嬷应声道。
便是娘娘不吩咐,容嬷嬷也是要将方才的谈话透给纯贵妃知道的。
反正太医也说了,三阿哥不是长寿之人。就算是好好养着,寿元也不会长久。
这雪中送炭,当然要让人知道送炭的人是谁。
景娴随意“嗯”了一声又道:“明日,让永璂下课之后也来请一趟安。”
她知道,永璂有些怕她皇父。
既然怕,那就多见见。
永璂的学业一向不差,只是这宫里宫外的人都是看得懂风向的。
五阿哥备受皇上宠爱,这上书房的先生们自然也就多多关注的是五阿哥。
她的永璂,不过是欠了表现的机会。
她不知道紫薇能引来弘历多久,但这不妨碍她安排永璂碰上他皇父几次。
不用多,隔上十天半个月碰上一次就够了。
当然,永璂也不用表现得多出色,只要在弘历考察之时不出错,能让弘历看到这个儿子的纯孝濡慕之处便够了。
多的,以后再慢慢来。
算算时间,魏氏有孕的消息也该被她放出来了。
……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景娴也不会变。
魏氏的孩子,她不会动手。
不过,这个孩子出生之时,魏氏还是不是待在妃位上,那她可就不能保证了。
毕竟,这个孩子,可是她魏氏用药才怀上的。而且,这药是用在了皇帝身上!
此事,总要让弘历在合适的时间知道才是。
如今么,暂且让延禧宫先舒坦些时日。
不过,想来延禧宫是平静不下来的。
这小燕子醒了,五阿哥永琪自然也是收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就带着福尔康和福尔泰两兄弟去延禧宫探望。
这倒是让景娴想起了,叫来容嬷嬷特地吩咐了两句。
这福家和魏家毕竟只是姻亲,攀扯得上关系。可,后宫内院,岂容外男如此放肆?
所以,还是让皇帝自己看清一些,出手料理料理的好。
还有永琪,早些时候看着也是个聪明孩子,可惜这些年越发被延禧宫拉拢,跟魏氏走近……
仔细算算,五阿哥也都十九了,已经该是受封出宫开府、娶妻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可如今看着,五阿哥也还在上书房中读书……
景娴不由得无声冷笑。
爱新觉罗.弘历,上辈子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个男人分明是自私至极。说是宠爱五阿哥,但也没见着他给五阿哥指一门好的婚事,放他出宫开府,入朝廷当政呐!
还有上一世,让五阿哥娶了小燕子这个毫无根基势力的民间格格,恐怕也是忌惮多于宠爱吧。
毕竟,少了妻族势力,五阿哥在朝中的助力自然就会少上不少。
不过,这件事情对景娴没有坏处,她也不会傻到去帮五阿哥什么。
这一世,她要先看看,看看小燕子没被错认,是不是还会想着留在宫中。
若是要留,景娴会出手帮她一次,但多的不会再帮,毕竟她们的立场绝不会相同。若是小燕子要出宫,那自然是最好,她会帮忙绊住五阿哥。
至于那个箫剑……此人与白莲教的关系绝对不寻常,这人也并不适合晴儿。
小燕子和他能否再遇上相认,这事儿景娴不会管。但,这一次,这个箫剑就休想再与晴儿有什么牵扯了。
晴儿是亲王遗孤,若是再像上辈子一样闹出些牵牵扯扯的事情出来,将一个亲王之女最后“赶”出宫去配一个草民,那满朝文武又该如何看待皇室?
朝廷之中能人重臣众多,不论是文臣武将,家中适婚的好男儿都不少,慢慢寻摸总能挑个合心意又兴味相投的,哪个不比那箫剑好?
还有紫薇丫头……
福家想走尚主抬旗的路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魏氏既然不满足自己娘家的势力,还要和福家勾勾搭搭,一面拉拢着五阿哥,一面又着急自己怀龙子……
如此左右逢源怎么好呢?
要不然,就先让皇上好好看一看,他的爱子是如何疏于亲近反倒与令妃走得近。再让五阿哥好好瞧瞧,他亲近的这位令妃母,心里头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
将事情都吩咐下去之后,景娴就好好在坤宁宫中开始稳坐钓鱼台看戏了。
紫薇那里有容嬷嬷安排了傅嬷嬷在教,听说她的丫头金锁,规矩也学得挺快。
每日皇帝都会过来看这个女儿一趟,毕竟有这样一个对自己全然崇拜又没有畏惧,而且还富有才情、知书达礼的女儿,皇帝心里头能不高兴?
这些日子,永璂也见了他皇父有两面了,总算是不怕他皇父了,还得了皇帝一次“认真”的评语,如今课业上再认真不过,都用不着景娴去操心。
不过,努力归努力,景娴安排在永璂身边的人也在悄无声息地引导着这孩子有意识地像他皇父学习。
多的,景娴暂且没做什么。毕竟这皇家的阿哥,总是要比寻常的男儿会多出些不同来。
都是皇上的儿子,若是年纪到了,总是会生出野心来的。
若非四阿哥、六阿哥注定了是要被出继,景娴如今也会对这两位有安排。
不过,既知他们没有威胁,那日后这两位也能成为助力。何况,四阿哥和五阿哥之间本就不大对付……
所以,这些日子,永璂也偶尔向他四哥、六哥请教课业、骑射。
至于其余的么……景娴看着魏氏近些日子的焦头烂额,心情很是舒畅。
这魏氏为何会烦恼呢?一则小燕子身体未痊愈但有好转,坐不住、躺不住,好几次与五阿哥和福家兄弟在御花园里相谈甚欢。
这事儿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简单“转述”两句,再添些“不经意”的提醒,这五阿哥可不就是被训了么?
五阿哥都被训了,福家兄弟就更甚了。
纵然福尔泰是五阿哥的伴读,纵然福尔康是御前的带刀侍卫,他们兄弟二人也在不可能像以往随意在后宫内院走动。
福尔泰或许好些,毕竟有五阿哥带着。这福尔康么……御前带刀侍卫又如何呢?带刀侍卫这么多,总有人会拦着这么个包衣出身的奴才,不让他有机会再到皇上近前去。
如此一来,等晴儿回宫,应该也就见不到这包衣奴才了,省些麻烦。
除了五阿哥几个,这恍然发觉爱妃不仅与自己已长成的爱子走得近,还与福家的两兄弟也不时见面!
弘历的眉头近来就没舒展过。
那日在御花园撞见五阿哥与令妃并肩而行,身后还跟着个福尔康,几人说说笑笑,倒像是寻常人家的舅甥与姊弟,全然没了皇家的规矩体统。
“皇上,您消消气。”景娴在一旁为他续上热茶,语气平淡无波,“五阿哥年轻,又是令妃看着长大的,亲近些也寻常。”
弘历冷哼一声:“寻常?他是皇子!是要开府立业的人,整日围着一个妃嫔打转,像什么样子!”
景娴垂眸道:“许是令妃身子不适,五阿哥关心罢了。前几日太医不是说,令妃娘娘似乎有些乏累么?”
这话看似体谅,却精准地戳在弘历的疑虑上。魏氏近来的确常以“乏累”为由请他去延禧宫,如今想来,倒像是刻意拉拢永琪。
“皇后觉得,永琪这年纪,是不是该考虑婚事了?”弘历忽然问道。
景娴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皇上圣明。五阿哥已十九,确实该成家了。选一位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福晋,也好帮着他收收心。”
弘历颔首:“你说得是。此事便交给你和礼部去办,务必选个妥当的。”
“臣妾遵旨。”景娴应下,心中冷笑。魏氏想借永琪巩固势力?那就先断了她这条线。选个出身名门、性子强硬的福晋,看她还怎么拿捏五阿哥。
此事刚定,老佛爷便从五台山回来了。
景娴带着紫薇和永璂去慈宁宫请安,刚进门就见老佛爷正训斥魏氏。
“……后宫是后宫,前朝是前朝,你一个妃嫔,与外臣走那么近做什么?还让福家那小子随意出入延禧宫,传出去像什么话!”
魏氏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老佛爷息怒,臣妾只是看福尔康是御前侍卫,又是五阿哥的朋友,才让他偶尔进来回话……”
“回话?”老佛爷拍着桌子,“回话需要避开宫人?需要屏退左右?哀家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景娴适时开口:“老佛爷,令妃许是无心之失。您刚回宫,身子要紧,别气着了。”
老佛爷瞪了魏氏一眼,这才缓和了语气:“还是皇后懂事。起来吧,往后安分些。”
魏氏谢恩起身,看向景娴的眼神里淬着毒,却只能强压下去。
紫薇上前给老佛爷请安,一番话说得得体又孝顺,逗得老佛爷眉开眼笑:“这丫头不错,比那延禧宫的野丫头强多了。皇后,你教得好。”
“老佛爷谬赞了,是紫薇自己聪慧。”景娴笑道。
永璂也上前请安,将近日学的骑射功夫说了说,老佛爷连连点头:“好,好,不愧是嫡子,有皇家气度。”
一番请安下来,景娴母子三人得了老佛爷不少赏赐,反观魏氏,倒像是个局外人。
从慈宁宫出来,紫薇小声道:“皇额娘,老佛爷好像不太喜欢令妃娘娘。”
“不是不喜欢,是规矩。”景娴道,“后宫妃嫔,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失了规矩,就失了本分。”
紫薇似懂非懂地点头。
景娴看着她,忽然道:“你觉得福尔康如何?”
紫薇一愣,脸颊微红:“福大人……温文尔雅,待人宽厚。”
“哦?”景娴挑眉,“那你可知,他近日为何没再入宫?”
紫薇摇头。
“因为皇上罚了他。”景娴淡淡道,“罚他闭门思过,反省自己为何总在后宫打转。”
紫薇的脸瞬间白了:“皇额娘,他只是……”
“只是什么?”景娴打断她,“他是外男,你是格格,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该懂。何况,他一个包衣出身的侍卫,总想着攀龙附凤,你觉得可靠吗?”
紫薇沉默了,她从未想过这些。
“宫里的人,心思都深。”景娴道,“你要学的,不只是规矩,还有识人。别被表面功夫骗了。”
紫薇低头道:“女儿记下了。”
景娴满意地点点头。她没直接说福尔康不好,却点醒了紫薇,剩下的,就得靠她自己悟了。
这边景娴稳扎稳打,那边魏氏却急了。
她本想借着怀孕的消息重新得宠,可太医诊脉后却说,她只是气血不足,并无身孕。
“废物!都是废物!”魏氏将药碗摔在地上,“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本宫养你们有何用!”
宫女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
魏氏喘着粗气,忽然对心腹太监道:“去,给福伦送个信,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福伦收到消息,不敢怠慢,立刻进宫见魏氏。
“令妃娘娘,您找奴才?”
魏氏开门见山:“本宫要你想办法,让福尔康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
福伦面露难色:“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恐怕……”
“没有恐怕!”魏氏厉声道,“福尔康若是倒了,你们福家也就离倒台不远了!你想清楚!”
福伦心中一凛,咬牙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福伦回去后,还真想出了个主意。他买通了一个小官,让他在朝堂上参了福尔康一本,说他滥用职权,欺压百姓。
弘历本就对福尔康不满,闻言立刻下令彻查。结果查来查去,却发现是个冤案,福尔康反倒成了被诬陷的忠臣。
弘历心中有愧,便撤销了对福尔康的责罚,还赏了他不少东西。
魏氏得知后,得意地笑了:“还是福伦有办法。”
可她不知道,这一切都在景娴的预料之中。
“娘娘,福家这招苦肉计,倒是用得不错。”容嬷嬷道。
景娴冷笑:“雕虫小技罢了。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皇上重新信任福尔康?太天真了。”
“那娘娘?”
“等着就是。”景娴道,“福家急于求成,必然会露出马脚。咱们只需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几日,就出了纰漏。
福尔康仗着皇上的赏赐,越发张扬,竟在酒楼里与人争风吃醋,还打伤了人。那人恰好是吏部尚书的远房侄子,吏部尚书当即就把状告到了弘历面前。
弘历这次是真的怒了:“废物!扶不起的阿斗!”
他当即下令,将福尔康贬为蓝翎侍卫,调离京城,去了偏远的驿站。
福家经此一劫,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魏氏勾结。
魏氏得知消息,一口血吐了出来,彻底病倒了。
弘历来看过她一次,见她形容枯槁,心中虽有不忍,却也没再多留。他算是看明白了,魏氏的心术不正,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景娴趁机在弘历面前进言:“皇上,令妃娘娘病着,延禧宫的事总不能没人管。不如就让紫薇去帮帮忙?也好让她学学打理宫务。”
弘历一想,觉得有理:“也好。紫薇是个懂事的,有她在,朕也放心些。”
紫薇去了延禧宫,每日只是请安问候,并不插手具体事务,既不得罪魏氏,也没让景娴失望。
她看着病榻上形容憔悴的魏氏,心中忽然明白了景娴的话。权势富贵,终究是过眼云烟,若是没了本心,就算得到再多,也不会快乐。
日子一天天过去,永璂在景娴的教导下,越发优秀。他不仅学业有成,骑射功夫也日益精湛,深得弘历的喜爱。
弘历时常在大臣面前夸奖永璂,说他有乃父之风。
景娴知道,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没有让永璂去争什么,只是让他做好自己,可属于他的荣耀,终究还是来了。
这日,弘历在御花园设宴,款待文武百官。
席间,弘历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感慨道:“朕有今日,多亏了各位爱卿辅佐,也多亏了皇后贤德,为朕打理后宫,教养子女。”
景娴起身行礼:“皇上过奖了,这都是臣妾的本分。”
弘历笑着扶起她:“你呀,总是这么谦虚。”
他看向永璂:“永璂,你来说说,将来想做什么?”
永璂起身道:“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镇守边疆,保我大清国泰民安。”
弘历哈哈大笑:“好!有志气!朕就喜欢你这份担当!”
他当场下令,封永璂为和硕亲王,赐金册金宝。
满朝文武纷纷道贺,景娴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影,眼中泛起了泪光。
她终于做到了,她让永璂好好地活了下来,还让他得到了应有的荣耀。
宴席结束后,景娴独自站在坤宁宫的庭院里,看着天上的明月。
容嬷嬷走上前:“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景娴笑道:“嬷嬷,你看这月色,多美啊。”
“是啊,真美。”容嬷嬷道,“娘娘这些年,总算没白辛苦。”
景娴摇摇头:“我不辛苦。只要永璂好好的,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想起上辈子的种种,恍如隔世。那时的她,总想着争,想着抢,结果却一无所有。
这辈子,她学会了放下,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用智慧去化解危机,反而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它关上了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景娴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殿内。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只要她和永璂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
这一世,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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